2025年9月12日晚，北京大学哲学系吴增定教授应邀来华南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二楼会议室作讲座报告，题为“颠倒的柏拉图主义？——理解尼采早期哲学的一种新视角”，由我院刘凤娟教授主持。
（主讲人 吴增定老师）
（主持人 刘凤娟老师）
讲座伊始，吴增定老师首先介绍了“颠倒的柏拉图主义”这一表述的文本来源。该表述出自尼采1870–1871年的笔记：“我的哲学，颠倒的柏拉图主义：离‘真正的存在’越远，就越纯粹、越美、越好。生活在显像中作为目的（Das Leben im Schein als Ziel）。”吴增定老师认为，对于这一表述的经典解读来自海德格尔。海德格尔将“颠倒的柏拉图主义”认定为尼采哲学的实质，而其思想后期的权力意志也可被视为柏拉图主义的最终完成，从而纳入西方形而上学史中“存在之遗忘”的终结阶段。对此，吴增定老师指出，海德格尔对尼采的解读在确立经典形象的同时，但亦有歪曲。“颠倒的柏拉图主义”仅为尼采早期未发表笔记中的表述，不能代表其整体的哲学思想。
吴增定老师认为，经典解读所看到的“颠倒的柏拉图主义”面相恰恰是基于尼采通过叔本华哲学间接地受到了康德式二元论的影响。《悲剧的诞生》这一早期著作的整体结构和意图确实表现出尼采对叔本华哲学思想的继承与改造。在其中，尼采以日神（阿波罗）与酒神（狄奥尼索斯）两种艺术精神对应叔本华所说的表象与意志：“这样一种巨大的对立，也就是在作为阿波罗艺术的造型艺术与作为狄奥尼索斯艺术的音乐之间出现的巨大对立……音乐表现的……是一切现象的物自体。”吴增定老师强调，尼采的早期哲学确实立足于叔本华意志与表像的区分之上，但不应因此将尼采早期思想简单归结为叔本华哲学的翻版。必须看到，狄奥尼索斯精神与阿波罗精神这一美学区分实际上已经体现出尼采哲学的独特性。事实上，尼采在后来作品如《人性的，太人性的》、《朝霞》中已对早期观点展开深刻自我批判。
（讲座现场）
吴增定老师认为，深入尼采哲学相对于叔本华之独创性的关键，就体现于现象与显像的区分之中：现象（Erscheinung）意指传统形而上学中虚假、非真实的东西；而“显像”（Schein）则更多地指向美学与艺术哲学概念，意指发光、闪耀的形象本身，并不承载真假判断。基于这一区别，吴增定老师进一步指出，尼采将意志理解为一种原初的艺术创作力量。一方面，它对应于阿波罗式的艺术，创造着无限的优美显像；另一方面，它又是狄奥尼索斯式精神的体现，作为一种具有摧毁性的野蛮力量。意志不断毁灭其所创造的一切个体形象与秩序，使一切回归原始洪流。意志与显像二者在审美的意义上是一体两面的，而并非形而上学意义上的物自体与现象之间的关系。
尼采的显像并非要消解真理问题，而是要批判设定了超验、永恒真理的形而上学真理观，即苏格拉底的“理论乐观主义”。尼采认为，这种观点本身是否定生命意志的显像，而希腊悲剧艺术所展现的则对生命的显像的完全肯定；它接受毁灭与生成，通过艺术创造（阿波罗的梦与狄奥尼索斯的醉）将人生之无常转化为审美现象，实现对生命的肯定。由此，苏格拉底式的“理论乐观主义”以及作为其完善版本的柏拉图主义，是真正的本体与现象之形而上学二元论的典型。尼采早期思想已蕴含对形而上学二元论的超越，而非海德格尔所批评的简单的“颠倒的柏拉图主义”。
（讲座现场）
在此基础上，吴增定老师重申，尼采在早期笔记中虽自称为“颠倒的柏拉图主义”，但其真正用意指向的是生命与显像之关系。尼采将生命意志理解为显像创生与毁灭的游戏。这游戏一过程超出道德的善恶与形而上学的真假，是一项纯粹的审美活动。因此，尼采的早期哲学从根本上取消了柏拉图主义的核心结构——现象与物自体、感性与超感性的二元对立，代之以唯一的显像，正如《偶像的黄昏》所言：“我们废除了真实的世界：剩下的是什么世界?也许是虚假的世界？……不！随着真实的世界的废除，我们同时废除了虚假的世界！”
为进一步澄清尼采对柏拉图主义二元结构的废除，吴增定老师将目光转向尼采如何从其早期的显像发展出中后期的权力意志（Wille zur Macht）与永恒轮回（wige Wiederkunft），并分析了尼采对叔本华及传统形而上学中的意志概念的根本性超越。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再版序言中指出，显像是生命意志的创造性活动，包括艺术、解释、视角等。世界上一切人们所创造出来的东西，都是人的权力意志的显像。显像关系着对生命的提升和敌视。健康的生命总是不断的创造新的显象，而病态颓废的生命总是将某种现象固化为绝对真理或者价值，并且否认它们是人为创造的显像。对尼采而言，柏拉图主义所坚持的永恒、绝对的实体实际上是一种“颓废”的学说。
因此，尼采的权力意志的真正含义是指它不断创造着视角和显像。他反对叔本华将意志视为“物自体”或统一实体，并断言“并没有什么意志存在”。权力意志是无限多的欲望、本能、冲动的临时平衡状态，而非单一主体。其核心是创造视角、意义与价值，而非流俗意义上的追求权力。权力意志并不追求永恒的超越，而是要创造出无限的显像，哪怕这些显像最终会消失且被新的显像所取代。
最后，吴增定老师引用尼采笔下的查拉图斯特拉所说的话“这就是生命吗？好吧！那就再来一次！（Noch Ein Mal）——永恒轮回”指出“永恒”不是超时间存在，而是对每一次生命的彻底肯定；“轮回”不是佛教意义上的转世，而是对生命“再来一次”的渴望。有限生命通过创造显像实现自我肯定，即使注定毁灭也值得歌颂。
（讲座现场）
讲座最后，刘凤娟老师作出总结，并且同学们指出：“当我们去学习或理解某位哲学家的思想时，不能孤立地进行学习，而是应当将学习的视角放置在整个哲学史或思想史的背景下去学习与理解。”随后的问答环节，同学们也都踊跃发言提问，吴增定老师分别就“尼采对莱布尼茨的评论或解读”、“尼采与赫拉克利特所说的‘闪电’的关系”、“尼采与赫拉克利特哲学的分歧点”等问题作出回应。
本场讲座在热烈的掌声中落下帷幕。
撰稿人：潘玉珊 杨硕
初审：张云翼
复审：陈晓斌
终审：闫坤如